白水行

【瑟莱】身骑白马(一)下

简而言之,叶子应邀到瑟爹家,一本正经看他的兰花(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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→点这里看第一章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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瑟兰督伊说到做到。

 

叶子留的是学校西门的地址。去之前,他顺道带了一下女孩子,她要把一摞书带给准备考林大的朋友。再过小半年,林大应该要办第三次夏令营了,想报考历史系的小同学们都很紧张,在考完东语和体育之后,就开始着手准备针对性复习。女孩子写了一份详细的要点,夹在《旧北方的旗区分布》里,她还挺得意:“要是小朋友认真复习,她就一定会翻到这里,要是翻不到,也没有必要去考了。”

 

女孩子心绪千回百转,说完再加上一个新的结:“希望选择来这里的同学,都能真心看待这件事情,不然研究这么多,又有什么意义呢……”

 

话是这么说,等见到小朋友,女孩子还是事无巨细地嘱咐起来。

 

叶子在树荫下等了一会儿,看这个话题收不住了,才打了打车铃,示意一下,先离开了。他把自行车安顿在车棚里,把车蹬一支就停住,并没有上锁。其实他骑着的这一台,他也不知道是谁的,林大学子都是看哪台顺就推哪台出来,十天半个月之后,没准就碰上自己的。

 

但瑟兰督伊的车就不同了,它就这么大剌剌地停在那儿,配有一个专职司机,戴着白手套为乘客拉车门,车里备着小点心和饮料,还会问乘客要放什么背景音乐。

 

叶子透过车窗往外看,熟悉的街道正在迅速地后退,所有人间的喧闹都被隔绝在外。

 

音响里飘出一阵一阵低沉的钢琴声,提琴声起的时候,郁结了一上午的春雨无声无息地落下了,水珠密密地织在车窗上,给行道边的绿树缀上一片斑点。叶子忍不住深深吸气,下意识在寻找春雨特有的粘腻凉气,而车窗上慢慢地结起了水雾,天地愈发朦胧。

 

车离开林场大学区域,奔上公路,穿过拥挤的商业区域,又蜿蜒进了另一片宁静的区域,进入金沙一带开始,天幕张开了,视野又渐渐变得澄澈。这里的每一种绿色都变得更纯粹,植被排布入眼就是一首首短歌,在拐过一个大弯时,叶子忽然觉得有些离奇的幽默——这里有一个庭院,就是流生三家的作品,三十年代的时候被收去,被公有,最近被出售作为私宅。

 

好在瑟兰督伊并不住在那里,他选择的是另一处依山势构形、有一半陷在山体内的新式建筑,面朝海岸方向,叶子一下车,清楚地看见白浪阵阵拍打礁石,而入正门之后可见一个游泳池,水正映照着碧蓝色的天空,和不远处的海直接连在一起。

 

与传闻中瑟兰督伊的奢靡不相称的是,这里有更多石、砂和木的元素,大片大片自然的青灰色和浅褐色,点缀适宜的阔叶植物,跟屋外海天海地的蓝色很相称。叶子一路走到中堂,没想到设计师还顾及到了水,留下了一道瀑布帘,出水很薄,不刻意去抢周围的角色,池子里更没有盲目添加荷叶,显得大气又清爽。

 

跟请柬一样,叶子在北方长大,也觉得这里布置得很和谐妥当,所以瑟兰督伊出现的那一刻,仿佛一卷画轴同时从左右推开,最赏心悦目的主题正在缓缓进入视野。

 

你好啊。”瑟兰督伊看着他,笑了,“欢迎来到我家。

 

 

 

叶子当然记得自己为何而来。尤其是瑟兰督伊身上还沾染着兰花气味,他就很自然地接受了主人家的殷勤态度。

 

他也并不是两手空空来的,背包里除了药剂还有工具。根据瑟兰督伊的描述,加上西海岸北方三月的潮湿季节,他猜叶子耷拉的兰花,很有可能得了茎腐病、黑腐病或者软腐病——现在因为瑟兰督伊身上的气味十分宜人,他把软腐病排除掉。

 

瑟兰督伊的兰圃在屋子另一边,也就是靠近山体的位置。

 

论理来说,这种类似洞穴的地方都应该很潮湿才是,但瑟兰督伊的屋子却干爽舒适,也不会有阴冷的感觉,阳光像是被抽湿了之后落在屋子里,到处都亮堂堂的。连这样一个地方,瑟兰督伊都改得适合植物生长,从墙上到水边再到地上,一眼看过去已经有五种不同的兰花了。

 

如果叶子不知道这里有兰花生病了,他觉得这里简直完美。

 

生病的兰花在水流上方,生在一跺海母石砌成的假山上,一共有三株。

 

这是本地的品种呀。”瑟兰督伊居然没有反驳的意思,叶子只好说,“我要上去看看。

 

请等一下。”瑟兰督伊似乎又准备叫加里安。

 

叶子摆了摆手。

 

可以吗?”瑟兰督伊问。

 

叶子挑起眉毛:“怎么不可以呢?

 

他两步就攀到假山上去,他整个人很纤细,身量轻盈,根本不需要在意假山稳不稳。他先是看了最底处的一株,令他惊讶的是,这株兰花的叶子上有虫咬的痕迹。这个情况,比叶子上的褐斑和有腐烂痕迹的假茎鳞还严重一些。

 

人工培育的兰花几乎不可能有虫咬。他不敢相信花这么大精力照顾兰花的人,会像新手一样买到野生的品种。

 

而且,瑟兰督伊已经对这株采取过行动了,叶子上喷了一层药液。

 

年轻人叶子只好观察其他部分,他刨了几下泥土,感觉泥土也没有压得太紧,再闻闻泥土的味道,问题不在泥土上。于是他继续往下挖,终于发现根几乎都发黑了。

 

情况比我想得严重,”叶子说,“是立枯病。

 

瑟兰督伊抿了抿嘴唇。

 

看来他们都对后果心知肚明。

 

但是还可以试试。”叶子忍不住说。

 

在接下来的钟点里,叶子将三株兰花都挖了出来,放在防水布上,用清水慢慢冲洗,分辨出腐烂的部分,用剪和刀慢慢剔掉。仅仅这一步就已经没了两株——它们新生的幼根已经受到影响,很难再维持下去。最后一株还是有希望的,叶子调好高锰酸钾溶液,浸泡根茎,再在伤口上涂抹药液,等根茎晾干。

 

瑟兰督伊一直陪在旁边,唯一走开的一次,再回来时给他递来一卷毛巾,叶子这才发现自己出了汗。

 

这就差不多了,之后要用石头来清养。”叶子说,“模仿它的原生环境,像荻嶆地区多植金石,可以考虑用,但是不要施肥。

 

荻嶆地区也有这个品种?

 

叶子这才回过味来,原来“本地”可以这样理解,不怪得刚才瑟兰督伊一点都不惊讶。

 

这就是你说的那个……

 

不然呢,我可不能在公共场合念咒语吧?

 

噢,他还挺记得。叶子打醒十分精神。

 

我带你看看,这些都是有记载的……

 

于是他们从屋子另一头走回一头,走过另一条走廊,这里的厅堂都是互相打通的,让叶子想起了东海港的镜宫,也许是遗留的习惯。在靠近山体的大宅内部,东海港的气息愈发浓郁,天顶上逐步攀缘上交叉的装饰物,长廊本身就是东港中期的壁画,撩开一道挂毯之后,叶子站在了中古时期里。

 

鹿徽悬挂在墙上,漆木长桌在火光中沉默不语,浩瀚藏书围裹着房间,瑟兰督伊走向窗台,窗台下放着一口勾勒着大量藤蔓花纹的箱子,他挪动的物件几乎和箱子融为一体,吸引着叶子也跟着走上去:那是一本植物志,图样和配字都是人手用切出斜面的羽毛一笔一笔画上的,使用的矿物颜料保证成百上千年都不会变化。

 

一朵石齿兰在书页上静静开放,姿态和荻嶆山间的一模一样。

 

也许它才是真正的先祖,”叶子感慨道,“来到后辈住的地方反而水土不服了。

 

瑟兰督伊颇为赞同地轻笑一下。

 

看来他们都同意一个说法:西东海古时不分家。叶子不需要去解释谁先谁后,终于玩笑就是单纯的玩笑,感慨就是单纯的感慨,这样说话轻松极了。

 

你也可以看看其他。

 

瑟兰督伊指的不仅仅是这一本书,他很大方地敞开自己的珍藏,似乎很期待这样默契的乐趣:来自一个生活在西海岸的有东海港血统的孩子,说一些和自己遥相呼应的话。事实上,叶子想,也许期待着的是他自己,他这个下午说的东语那么多,而且那么愉快,那么自然,有一些时刻,他甚至觉得东语就是自己的母语。

 

他们一起看书脊上的名字,也看散落在长桌上的手稿,瑟兰督伊太磊落了,他对自己的书作一点儿都不谨慎,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叶子看。作为一个西海岸居民,叶子由衷感激这种形式的信任,这种感激的表达就是知无不言。

 

这是一本古东语的诗集,诗人是……

 

他写过许多植物的歌谣……

 

说起古东语,绿叶先生,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,我能不能有幸提起你的真名?”

 

叶子愣住了。

 

莱戈拉斯?”瑟兰督伊轻轻松松地说着,但语调比他念兰花的名字时还要像咒语,叶子登时变成了一只在山崖里迷路的小鹿。

 

我可以这样叫你吗?”瑟兰督伊又说,“……就像我们在东海港的土地上认识一样?

 

瑟兰督伊的眼神一派真诚。

 

当然没问题。”叶子终于微笑起来,“我想,如果我有东海港的朋友,我也很乐意他们这么叫我。

 

莱戈拉斯,你是说如果,那么我相信你也会是很可爱(lovely)的一个朋友。

 

叶子并没有太在意这个如果,只是把话题转开了:“还有这里……

 

就在家徽上方,有一圈精美绝伦的书法,它们就像藤蔓一样生长在一起,织就一顶头冠缀在鹿角上。叶子从进来这里的那一刻,就被吸引住视线了。当他这么说的时候,瑟兰督伊追随他的视线,眉毛挑高了,回望叶子的时候眼睛灼灼发亮。

 

我知道那是一行字,”叶子说,“可是我怎么也看不懂,真奇怪。

 

瑟兰督伊安安静静地凝视他,这个答案让瑟兰督伊失望了,但是瑟兰督伊比叶子更想跳出这个话题,他说:“没关系,这种书法确实不太好阅读。为什么不来看看这个呢?我看你刚进来的时候就对这个很感兴趣。

 

家徽下方供着一对长剑,西海岸人也有供剑作为镇家物件的习惯,出于礼貌,叶子没有提,没想到瑟兰督伊自己主动发起了话题。

 

而且,瑟兰督伊从来都不是说说就算了,他还会将剑取下来。

 

叶子忍不住开了个玩笑:“你平时会拿起来挥舞一下吗?

 

读到糟糕的报表的时候会。

 

噢,看来我可不是什么可爱的朋友了。

 

没准是可爱的对手。

 

你怎么看出来的?

 

瑟兰督伊笑而不语,这又是一个展开几百字,但是他们之间什么都不用说的对话。

 

我练的不是东式剑。”叶子说,“这显然不太公平。

 

那么公平起见,我不用剑好了。”瑟兰督伊说。他有心激起叶子的好奇和胜负欲,所以每次都能成功。

 

当然不必,真的战场上也没有可挑的,”叶子动了动肩膀。“就在这里?

 

证明你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,那样我们就可以在剑场来一次。

 

林大是两次地区赛主场,”叶子说,“欢迎你来。

 

当然这毕竟是在书房,双方只是想比划比划,剑也没有开锋,没有到真的用力的程度,但来回两次之后,两个人的眼神都变了。

 

来吗?”叶子问。他的心很用力地撞了一下胸口。

 

瑟兰督伊慢慢收敛下颌。“我等不及林大下一次比赛了。

 

 


“阿叶,很不好意思,这么晚打扰你。

你现在在学校吗?

是,可能要麻烦一下你,就在酒店那里。

侧门?我不一定能……到时在这个厅里见。

对。是的。

我现在不算很严重,应该可以回到家再看看。

好,我等你来。不用这么着急,慢慢来。”

 

 

 

女孩按下挂机键,看了好一会儿黄绿色的屏幕,才忽然想起自己要做什么似的,把手机塞进袖子里。她抬头望向镜子,微微偏过头,鲜红色的皮疹已经爬到锁骨位置,三折的领子完全遮不住。

 

母亲很快发现她不在现场,猜到是出了问题,没用多久,就在会客室找到了她。

 

“怎么会这么不小心?”做母亲的一边责备,一边看女儿的脸色,好在没有什么大碍。服务员拿来了抗过敏的药物,女孩用水送着喝下去了,铝片包装和半杯水还放在小桌上。

 

“那块糕点里有杏仁,吃了一小口,就放下了。”

 

女孩下意识想捂着脖子,母亲伸手阻止,掏出自己的手帕,对折之后盖在了女孩子的脖子上,打了个结。

 

“回去休息一下吧。”母亲说,“我叫人……”

 

“不用麻烦了……”

 

母亲轻轻地啊了一声,惊讶于女孩自作主张。

 

“你这孩子。”母亲说,“怎么老是打扰人家?”

 

可是这已经没有办法,老师站起来整顿腰曲,亲自去接叶子。叶子刚刚从工作室回来,接到电话之后,折返拿了一件外披才赶到现场,路程不远,但平常日子穿着三折在路上太惹眼了。老师为了这件事再次道谢,将女儿和叶子送到了廊道外,一直看着他们离开,才回到宴席现场。

 

“真不好意思,小女儿身体有些不舒服,只好先让她回去休息了。”老师跟原本在聊天的朋友解释。

 

“下次还有机会再聚一聚的。”朋友们纷纷打圆场。

 

聚会还在继续,很快大家又忘记了这个小小的插曲,沉浸在谈话中。这一次聚会是一长串日程活动中的小小一部分,重头戏都在白天的四场大讲座,林场大学牵头,邀请了多位在界内大拿过来交流,其中包括两位曾经在西海岸饱受争议的学者——之前他们的著作都被禁止出版甚至销毁,现在却可以在公开场合发言,可谓本地区一大进步。

 

一开始,接触都是小心翼翼的,从边缘的话题慢慢讲起,但总有一些突破口,老师是主动提起“基础问题”的人。她观察着说话者的神色,相信他们有胆量,也肯定会讲出她想要听到的话,而且她是人群中少有的女性,她的提问必须要足够尖锐,才会引起重视。

 

“旗区制度有很高的参考价值,它在本质上和从东海港引进的省市规划完全不相同,就是因为西海岸照搬东海港的行政区划方式,在实践时才导致了各种各样的问题——我可以说,整个西海岸,除了首都林场以外,其他的地区规划都是存在问题的,而林场之所以秩序井然,就是因为它是如今唯一沿用旗区制度的地方,刚好是正旗的区域,分毫不差。”

 

“但是旗区这种存在本身就带有建制色彩,恢复就是一种逆行倒施。”

 

“我们不可能真的沿用旗区,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,现在的环境和过去并不相似,旗区的基础已经几乎被消耗殆尽了。这个新时代是不允许再产生上旗在位时七旗齐全的盛景了,每个人都是平等的,可以通过不同的部门去发挥自己的力量。”

 

“某种意义上,旗区本质就是行政部门的集合,旗下的人也不是因为血缘关系聚合在一起的,这种制度本身有一定的先进之处。”

 

“可是,先生们,七旗仍然是需要贵族的存在的——历代的上旗也没有一位是真正来自旗下的……这种制度下优势全部积聚在少数群体上,完全违背当今的发展初衷啊。”

 

老师很耐心地聆听着每个人的发言,她听得进所有的话,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任何人说这些话了。

 

这几年来,趁着新任总席上位,环境逐渐放宽,她和朋友抓住这个发声的机会,尽可能让一些曾经是禁忌的话题被讨论起来。先是恢复了林大的讨论墙,时机合适之后,学生形成学习讨论的小组,紧接着是争取学生会的投票权,让学生自己选择代表人,参与涉及行政的工作。学校,特别是大学,尤其是这一批在更宽松环境下接受高等教育的年轻人,都是未来重要的中坚力量,所有参与教育的工作者都必须行动起来。

 

有些同僚想得更长远,在考虑对外形象,利用国际上的支持,但老师仍然在犹豫。他们的进展似乎太快了——尽管对于他们失去的,被扼杀的,这个恢复犹如龟爬。所有人都在说话的时候,不一定意味着百花齐放,因为这时每一个人都没有做好迎接自由的准备,只会被最激烈最极端的观点带走。

 

只是讲着讲着,在一片无拘无束、觥筹交错的气氛中,一切都变得容易接受起来。

 

老师已经喝下了第六杯酒,微醺使她笑带红晕,恍惚间将她带回少女时代,她就是在这样热热闹闹又友善的环境里长大,可以跟任何人说话,正经的话题也好,认识有趣的人也好,插科打诨也没有关系。

 

“刚刚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那位女士(Lady),应该就是您的小女儿吧?”一个南方女孩问她,这个女孩戴着蓝色的胸牌,噢,这是一个翻译。

 

“真不好意思,小女儿身体有些不舒服,只好先让她回去休息了。”

 

她说完,感觉时间倏然倒流,回到了某一个时刻,她站在廊道上目送两个孩子的身影。紧接着她用力地眨了眨眼,她看清了目前在说话的对象:这位是默克伍德集团的董事长瑟兰督伊先生,翻译的女孩介绍说。

 

瑟兰督伊比她高得多,就这样站在原地,从眼角到肩膀都带极强的压迫性。他一动不动的时候,就是水流造就的雕塑,人手不可能雕刻出这样淡漠的、非人间的神情,使人并不想追究他从何而来,这肯定是个谜。

 

但是瑟兰督伊在听翻译,西海岸语带着柔软的北方口音,被转成起伏不定的一串音节,老师听到重音落在了句子中部,然后看到瑟兰督伊微微眯起眼睛。他并不是冷漠无礼,而是紧张到了极点。

 

不是小女儿的事情。

 

她马上感觉到了,她的眼睛所见讯息绕过她的思绪,直接变成情绪,让她再次端详起瑟兰督伊来——这次她不看他的神情,而是看他的五官,东海港人的五官,她没有听翻译的话,也不需要听。

 

“那是绿叶。”老师打断翻译,“他是我十五年前收养的孩子。”

 

翻译不得不顺着她的话,转向瑟兰督伊。在这个时候,瑟兰督伊原本微微前倾着期待着的身体回到了原位,嘴角放松地上扬了一些。

 

天啊,叶子长得可真像他。

 

 

 

走廊里彻夜灯火通明,专家组的人排成两列迎接专员,一个人帮他推门,组长正站在解剖台前。四具尸体陈列成一排,三个先前死去的被放成一组,今早断气的,已经分成了若干部分,样样清楚明了。大开的腹腔和胸膛里,脊骨白森森地从血肉里浮起来。


“四号是窒息而死。”组长说,“跟其他三个不一样。”


专员看过录像: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四号的口鼻,四号甚至开始剧烈挣扎。那是一个中年女性,蹬动的样子落在黑白屏幕里,像极了三十年代的恐怖电影。


“还有?”专员问。


“请看。”


话音刚落,灯全灭了,黑暗炸向四面八方,几乎是同一时刻,微弱的蓝光突然闪现,随着时间推移,光线越发清楚——一条荧光的脊骨。


“蓝顶背。”专员的声音依然很稳。


在接督查组电话之前,他靠谱的助手带来新消息:新发现的六零四号冷冻库的样本送检,有一部分的骨骸形状怪异,生物学家们提出可能是两种骸骨混放,林场警区应命连夜派人过来对比人骨部分,因腿伤的巧合对上了一位有档案的本地人。截至此刻,已经有十六副混放的骸骨被确定了人的身份。其中有九位是失踪人口,年龄和性别都没有规律,失踪时间都在七届大会之前,当中七个是北方人,一个是东海港人。


考虑到装置的数量,加上参与者的规模,专员打了个寒噤:自去年那件事开始,有多少命案被强加在了首府头上。

 

东海港的舆论攻击之可怕,已经到了扭曲真相的程度。首府是个无恶不作灭绝人性的组织,有一个秘密机关将反动人士统统抓起来,关押在地底,动用私刑逼供,掏挖他们的内脏,用他们做各种人体实验,并且销毁他们的档案,让他们的家人连报警也没用依据,因为这些人被认为从来没有存在过。

 

可笑的是,真正在犯下这些罪行的格兰维尔集团,领导层都是东海港人!

 

至于销毁档案,你看看这些还在装置里的有呼吸的活人,最晚隔天都确定身份了。当中参与反动活动的中心人物之一,那位林大历史系的自联社社长,持鳞家的小女儿,不是马上就确定下来了吗?到现在,她还在被一个五人小组好好地看护着。


“大人,还有一处,请再看。”


借着脊骨的荧光,他能勉强辨认出解剖台的边界,在另一组尸体里,也有类似的蓝色光,但相对于四号来说,它们的太弱小、破碎。两组尸体放在一起,就像小学生的科学课作业——一排长得参差不齐、长短不一的豆芽。显然,它们各自处在同一过程的不同进度中。


“我们猜想,这个实验正在进行一种转化(transformation)。”组长说。


“转化?”专员反问。这显然是个东海港词的直译。


“将人变成另一种生物,比如鲸鱼。冷冻库中的样品,应该就是这个实验的成果。”


人?鲸鱼?


这个说法太荒谬了。


不过,三百六十个样品中,有至少二十份,是一副完整的蓝顶背骨架。


他看着黑暗中的蓝光,想象警方专家在鲸鱼骨架中,剪出一块儿骨片,最后验出来是某个北方老兵的胫骨。


这个想法让他全身一凛。


“拟好报告交给我。”他这么说着,同时在考虑向上头交代的措辞,这实在是太超出常人的接受能力了,可是有话必须要说。

 

自格兰维尔集团宣布破产以来,西海岸就经受了几次经济动荡,一个垄断企业的倒台,对百姓的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影响。品牌可以更换,可是这样的活动又该怎么去跟百姓交代?希望文宣部门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:首府肯定不会心甘情愿帮格兰维尔的恶行背锅,而且——人们印象中的格兰维尔,实力足够强劲,一旦知道格兰维尔毫无底线,就会接受它能干出任何可怕的事……或者说,会把自己知道的可怕的事,都自然而然加在格兰维尔头上。

 

就像他们将一切都推到首府头上一样。

 

就像他们不知悔改地埋怨着首府一样。


哪里有这样的机会呢?再加上一个同样来自东海港的瑟兰督伊——


“今天六号心率突然加快,持续了整整八分钟。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。”


专员调出录像,看着默克伍德集团的董事长,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儿子,像国王走向他的宝座,像沙漠迷途者发现绿洲。他俯身看着失散十五年的孩子,逼近永恒似的一动不动。这个父亲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,专员心想,他可是敢和格兰维尔公开叫板的瑟兰督伊。

 

 

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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