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水行

【密林父子】维林诺

七夕快乐!
对于瑟兰迪尔来说,维林诺是什么呢?
 

        叶子终究还是觉察到了。只是这次的叶子要狡猾很多。小机灵鬼,从来不会正面问他,总是轻描淡写,像是随口问问,无心的抱怨——你怎么睁着眼睛睡觉,你吓到我啦。或者时不时会插一句嘴——某人恢复速度很快,这种伤口不成事儿。晚上爬上床之前,手里撑着一道橡皮筋,张起小棱角威胁——要我给你扎头发呢还是剃头呢,为什么不换换发型啊某人

  

  或者像现在这样,一只手在他的脊梁上提提踏踏跳跃,饶有兴致地撩他的头发,捏他的耳朵尖,等他转过身来,又兴致盎然地在他的脖子和锁骨流连。叶子撑在枕头上看他,一双眼睛亮晶晶,仿佛他是山之心、小松鼠或者一大群蝴蝶。正当他半心半意地思考什么反应的时候,年轻人的手指走向他的胸膛,佯装什么似的抓一下,又是一下。他眼皮都懒得抬,一把抓住作乱的罪魁祸首,放回自己身前的被褥上。还要不要睡觉了

  

  叶子嘟囔了几句。他仍然半拉身子在梦境里,那个梦里有壁炉、琥珀灯还有光滑平整浮动着纹理的石壁,他努力地辨认着那个声音,用理智而不是感性,剥离开弓箭、骑装以及嵌在金发之间的一片落叶,将伸手拈去的动作转变成无意识的爱怜,搓揉着扎手的碎发。过了一会儿,他总算听清楚了。

  

  维拉呀。他笑出了声,心服口服地睁开了眼睛。

  

  作为一个男性,他感到莫名其妙;作为一个精灵,他心中警钟大响。然而在叶子身边,他想,作为一个恋人,是不是该对爱人不懈地发掘自己身上的新鲜事有些小得意,每天都有这么一两句话让他惊得跳起来,好像自己变成了什么别的玩意儿似的——变成了莱戈拉斯的瑟兰迪尔,全凭叶子三言两语塑造,始作俑者还一副“明明你就是这样子,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”的表情。可能叶子是无心,全被他的纵容和忍让宠得根本不愿意掩饰,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又溜出去,试探时欲盖弥彰地小心翼翼,但是伊露维塔才知道呢,他就是喜欢这种耍性子,戳中他内心底作为父亲的柔软一角。他什么都不要,只想把莱戈拉斯搁在自己胸口上,趁这个长不大的幼精灵还比较乖,让叶子张开手臂抱住他,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。

  

  他的理想还是挺美妙的,至少在摸顺叶子头发、用手盖住这个小脑袋的时候,窗外的海潮都和他的心绪一样悠闲地起伏。冬日正是大潮渐退,港口的船只成行拴好停泊稳当,大风大浪都撞不进他的被窝,叶子还在他怀里任由他顺梳逆梳,他想到夏天他们可以就这样躺到海岸上,乌欧牟、欧西甚至伊露维塔,谁来翻起一道白条浪把他们一起卷走,都值了。维林诺是什么,他迷迷糊糊地分析,维林诺就是时机正确的巨浪,精准打击,把最正确的事情永远定格,千年历史长河已经证明,快乐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,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给这个情绪做铺垫,有能力的人翻山越海经年累月把快乐建立起来,就该翻起一道见鬼的大浪,全部统统跟卷揽胜卷帆布卷绞索一样,死死卷在重重叠叠着千万年海浪痕迹的深海里,西风带的狂风都不能撼动分毫,除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好扎。”叶子咕哝着,脸在他胸口蹭了两下。他胸口新生的金色绒毛仿佛是神经的延伸,让他的知觉清楚地感受到年轻人下巴和脸颊的光滑。

  

  “要不要我明天也给你剃掉。”叶子又说。

  

  他挠了挠叶子的后颈,并不打算退让:“哎,莱吉,你能不能闭嘴。”

  

  叶子就闷着声笑,身体一抽一抽的。瑟兰迪尔这回儿感觉到自己有些呼吸困难,真切感受到了养大孩子带来的压力,他慢慢转过身去,让小小叶子好好着陆,被子掖到脖子底下,手叠好摆在枕头下面。乖,宝贝,睡觉。他侧躺着,看着叶子,决定确认叶子闭上眼睛,呼吸变得均匀,每一个表情都真情实意地表示睡着了,再考虑要不要自己跟着假装眯一会儿。他太清醒了,刚才在密林记忆中的短暂游荡,已经恢复了他的大部分精力,足够把眼前这个小叶子哄到睡着。

  

  “某人也跟我一样睡不着,”叶子扁扁嘴,“你刚刚做梦了,对吧?我听得见你的心跳得好快,是梦见某某人了吗?”

  

  为这个微妙的醋意,他实在哑然失笑。

  

  “你刚刚在发光。”叶子说。

  

 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,除了黑暗一无所有,不,还有一只活力充沛的手,穿进他的指间,牢牢握住他。那只手的手掌温暖,皮肉下新鲜血液奔涌,把他的心熨得处处妥帖,这是个玩笑呢,还是个提问呢,或者仅仅只是阐释呢。都不重要了。有些事叶子总是灵敏一些,比如分辨不同种类的浪,给它们起别致的名字——白条浪,狗牙浪,蝶翼,天鹅翅膀,见了鬼的大被子——拍打到船上会是怎么样的反应,该怎么掌舵,叶子向来都比他手下的水手都要机警聪明,有人说叶子是不是血管里灌了海水,连海风过耳都会变成清晰的指引。他的狗喜欢叶子,叶子还能召唤来他救过的海豚,连塘鹅岛上的塘鹅见了他都会敞开翅膀。显而易见天赋确实存在,所以叶子的鱼标也一扔一个准,看向他的眼神经数百年辗转来回也有相同的闪亮。

  

  咔,鱼标往反方向去了,那个眼神悄无声息地打在他心上。又是这一天,他知道,几十年过后了,这一天又来了,他的叶子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,新的身份,新的人生,闯进他的领地,就像疾风骤雨猛然改变了礁石的形态,蛮不讲理,无可奈何,不可抵御。

  

  “我梦到你在发光,我也会发光,我们头顶的苍穹光辉灿烂,身下的海水全是流动的璀璨,当然我们不是漂浮在海上,而是在一块非常结实的甲板上……我敢担保,因为这艘船是我和另一个专长于此的工匠亲手打造,每一块木材都精挑细选。这艘船的图纸是你给我的,用古老的语言写就,来自我们祖先的一支。我记得,我记得,你还指给我看,这是波吉尔星,最红最大的那颗星星,你说,这是我的母亲,在为我们指引方向,只要她在看着我们,我们就永远都不会迷失,惊涛骇浪里都能找出一条坦途来。”

  

  “是吗?”他的声音柔软,“那在这个梦里,我们要去哪里呢?”

  

  叶子安静地看着他。瑟兰迪尔。年轻人突然轻声呼唤他的名字,然后摇了摇头。

  

  “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,至少在那一刻是这样的。”叶子说,“我只想待在那块甲板上,我很高兴你当时顾着指出那颗星星,一直在说着话。我从来都没有听见你说那么多话,用这么温柔的声音,絮絮叨叨这么久,说得大海都无边无际,终点永远不存在。我这么说,你不要生气——你当时肯定是知道我在哭。”

  

  真是个傻孩子。

  

  “你总会有说完的时候,只要你停下来,我就不会再有留下来的念头。有些事情我无法控制,就像我差点为了海鸥的叫声在战场送了命一样。这一点都不浪漫,那一刻我的心不在我的胸腔里,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这个时间、这个地点,而是被一种更遥远高深的事物主宰,尽管此间有我的心爱,有我的快乐,但它们都会停止,总会被销蚀,我过于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。世界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挺脆弱的,再强壮的身躯也会有弱点,再顽强的意志也会有松懈的时候,我知道这些脆弱处的存在,只是当我也有一刻脆弱,这脆弱又是我的宿命时,我觉得一切都无法挽回了。如果两种相悖愿望可以发生挣扯,在对抗过程中,我还会坚强起来——但是没有,什么都没有,没有挣扯,没有对抗,只剩下必须这么做……”

  

  他把叶子的手攥紧拖向自己的胸口。不要说了,求你不要说。

  

  “我睁开眼睛之后,只想跟你解释,解释很多事,但是我全忘了,就像所有梦一样,我不能记得我不该记得的事,或者我不想记得的事……我想跟你道歉,不是说对不起的那种,也不是请求你原谅,我只是看着你,我就想揪你的头发,把它们统统打结,全部缠到自己手指上,让你痛痛快快骂我几句。很久很久之前,我们的相处就是这样的。”

  

  最后这句话把他塌掉的心修补起来了。

  

  他立刻明令禁止叶子乱动他头发,三千年前这样还不够,今天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扯他头发,这是绝对不允许的。他可是熬过心碎而死威胁的上古老精,这点糖衣炮弹还不能奈他何,他立刻把叶子按倒,两手直奔肋下而去。天都要亮了,而他在咯吱一个小年轻,这种欺负并不能让他志得意满。叶子滚成一团,奋力挣扎,气喘吁吁,被子已经搅得一塌糊涂,因为略微缺氧而两眼模糊,愤愤不平地瞪着他。

  

  “你真讨厌!”莱戈拉斯如此反抗。

  

  “你现在才知道?”他手上动作轻巧地收了力,年轻人又蜷起来,这张床没有足够大到让他们无条件胡乱翻滚,伴随一声闷响,叶子连人带被子滚下了床。摔下去还不够,一股蛮力猛地拽下被单,床单在他膝盖和大腿下面锐利地摩擦过去,他及时抓住了床头,并且收获了床底下一串模糊的嘟囔声。

  

  莱戈拉斯翻身坐起来,抖开身上的被子,慢慢撑直了身子,挡住了刚刚投进来的微弱天光。在一片昏暗里,叶子深绿色的眼睛熠熠生辉,当这个年轻人下决心要做些什么的时候,瑟兰迪尔还是不得不承认,叶子对他有那么一些些震慑能力。

  

  “好啦,好啦,我给你个早安吻,你不要哭了。”瑟兰迪尔说。

  

  叶子登时原形毕露,开始反驳:“我没有……”

  

  我比你清楚你有没有。瑟兰迪尔倾前身,毫不客气地扳住叶子的后颈,他吻这个年轻的生命,额头,鼻梁,在嘴唇印一下。他想紧紧地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,正如他千万次所做一样,只是莱戈拉斯已经长大了,在这个时候,他只愿把双手拢在叶子耳畔,他抵着叶子的额头,有很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。他喜欢这样的安静,他们的气息慢慢地在一条窄窄的缝隙里交融在一起,很久很久之前,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分享彼此的记忆和梦境,多瑞亚斯王国的辉煌,圣盔谷之战的恢宏,如伊露维塔最和谐的大乐章一般完美交织在一起。这才是他们的相处方式,他想,两个生命在无形之中互相渗透,却又不成为一个整体,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分开他们。这都是过去了,如今他只闻到叶子呼吸间海潮的味道,以海为生多年,他分得清海浪翻涌与心潮澎湃的区别,两者叠加在一起,是他的再心动不过。

  

  于是他又心软了,他主动提议去做早餐,顺便延续他难得的好心情。他煎鱼,煎培根,煎蛋,煎豆子,在折腾这些瓶瓶罐罐锅锅铲铲的时候,叶子坐在料理台一端,因他的拒绝帮忙搞得百无聊赖。他一边在观察着锅里此起彼伏的油泡泡,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叶子把两条腿伸直又屈起,活似在笼中不知所措的小动物,他根本懒得掩抑自己的笑声。

  

  “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。”面对叶子还微微发红的眼睛,他解释说。

  

  叶子哦了一声,“我真想回到那艘船上,穿过海峡,穿过西风带,再到一个小岛上去看塘鹅。”说到这里,叶子顿了顿,“谁会想到你会答应这么大费周折地去看塘鹅呢?”

  

  “这一带有这个传说很久了,只有你一个人想要去证实它。你这种年轻人要是不去,这辈子都会念叨,哎,我知道那个岛上有一大群一大群退化前的塘鹅,这辈子塘鹅都会在我的梦里叽叽呱呱。还有一大堆华丽的辞藻,把那群塘鹅说得跟梦中情人似的……让你去看一次,你就会明白,哦,塘鹅就是塘鹅而已,看到也没有什么,世界上确实存在一群塘鹅,它们安然无恙地生存着,你知道它们的存在,它们也是这样,你不确定它们存不存在,它们也是这样,当然,你也不会怎么样。你只是知道他们存在了而已,什么都没有改变。”

  

  他把锅里的蛋倒到叶子手边的盘子里。“至于横穿西风带嘛,跟你成功煎个蛋风险一样大,莱戈拉斯。”他好整以暇地料理着两种不同的食材,动作行云流水,嘴上还不忘奚落年轻人,“对我来说,也不过如此而已。”

  

  “但是还是有什么变了。”叶子说,“至少我坐在了这里,瑟兰迪尔,世界上有很多事,确实是只能知道,看起来好像永远都不会和你有任何关联,只是你去找了,你去看了,甚至只是你在等着,一直等着,没有任何结果,它还是属于你的,你的记忆不会骗你,你的本能会告诉你,你和它之间,就是存在一种联系,你的坚守就是证明。只要你的坚持还在,它就会为你存在,永远都不会改变——你知道这一点,你比我更清楚,只是你嘴上不承认而已。”

  

  瑟兰迪尔被他搞得没有办法。“好啦好啦。你想成为哲学家,我也没有办法,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你的错觉,老是有这种离奇的自信。”

  

  叶子并没有趁胜追击。年轻人懂得见好就收,这是一件好事,哪怕对他纵容一笑,他也认了。他们面对着面,端着盘子吃早餐,窗外是缓缓退后又翻卷过来的海浪,以及冬日里变得苍白了的海滩。叶子已经乖乖地垂下了腿,但仍然还是一副随时要一跃而起的样子,可能叶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趋势,脑海中反复再反复的是盛夏的灼日,没有休渔期,没有凛冽寒风,没有飘洒在海上细细碎碎占据视野的雪花。

  

  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到那艘船,也许他记得那些成群结队飞舞起来就遮天蔽日的塘鹅,极其宽阔的翼展,颈项完全就是天鹅的样子,他的记忆中有成百上千次出海,无数个船头在骇浪中跌宕起伏的情景,无数次星辰凝固甚至划过天际,无数次肩并肩躺在海风中,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,一个年轻人,一个孩子,唯独没有老人,走进他的生命,又以各种方式翩然离去。唯独这一次,是他第一次,自己不经意猝然看到他,当时他们之间隔着将近二十米,有盛夏中难得的凉风,海滩上烧烤弥漫的灰烟,夜晚过于炽烈的篝火,还有一把吉他和一个老人的哼唱。

  

  Have a little song, won't take long

       Sing it right, once or twice

       那个身影在海岸线上悠游自在地大步行走,仅仅只是两分钟的事,都不够一整段歌词全部唱完。他也在慢慢地走着,并没有意识到他们都向着同样的方向,只看到那个身影,步伐逐渐跳脱,风依旧在冲刷着呛人的油脂气味,火光绽放到了极致变得模糊,歌曲一遍又一遍地,几乎以步调的节奏继续。

  

  Have a little secret, I ain't gonna tell

       I'm going to heaven and I ain't going to

        莱戈拉斯,那天我看到你,你身上还是那件白色的长袍,镶嵌白色宝石的头冠点缀着你的金色头发。你跟小时候一样,赤着脚,点地的时候还是习惯先踮两下,就像跳跃在海浪似的,你轻得风可以托起你,我看到你的指尖几乎碰到星光,你成年礼上的愿望终于实现了。这片沙滩那么地宽阔,你可以恣意旋转,连停泊的船、微微摇晃的桅杆和船帆,你也可以在上面随性跳跃,在这片深紫色的天空下,海面已经比许多年前平静了很多很多,想必你肯定能如履平地。世界已经变得太大,大海和陆地都已经没有秘密可言,你尽可自在穿行其中,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碍你,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牵制你。这是不是你所希望的自由?如果是,我很感激你能拥有。

  

  瑟兰迪尔并没有立刻想完这些事,他早就学会让这些感情如潮水一般静静地淌过心口,不曾留下任何逻辑关系,也能控制自己不要反复沉思。他只是看着那个身影,努力阻止眨眼,直到浸透了欢声笑语的微风裹挟着气流刮擦着他的眼眸,他是个经历过多年战争洗礼的精灵,眼睛并不是因为这些刺激而氤氲模糊。他只感觉到自己心口震颤,充盈着精灵想要欢歌乐舞的本能,那一刻他几乎要喜极而泣,就像第一次看见绿叶诞生于这个世界,他握住他的孩子粘腻稚嫩的小手,他又重新是大绿林的春天。

  

  Oh lordy me, didn't I shake sugaree

       Everything I got is done and pawned

评论(5)
热度(87)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这里小杏,本命叶子
Gesang ist Dasein.
© 白水行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