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水行

【瑟莱】身骑白马(二)承

一起去庙会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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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夏之交最热闹的节日,竟是从料峭的倒寒开始的。

 

房东太太亲自爬上折梯,取下风吹日晒了半年的五彩旗,用一条柚树枝作轴卷起来。扶着梯子的是她的丈夫,他们正牙牙学着东语的小女儿,今日格外安静,被包裹在两重艳丽的裙装中,怯生生地看着郑重其事的父母。一直到母亲收好旗子,再次扶正自己的领子,扯一扯袖子,向家门和朝大路的方向拜一拜,他们才齐齐松了一口气。

 

“咱们出发吧!”房东太太宣布道。

 

丈夫将小女儿抱到了臂弯里,小女儿终于意识到这是比周末更要被溺爱的日子,终于露出她的小虎牙来,一家人说说笑笑,迈步向前。路两边的门户都打开了,人们手挽着手,打扮得漂漂亮亮,一起汇入奔腾的人潮中。

 

站在大路口的瑟兰督伊,掀开了墨镜抵在发上,眼前的情景自带温热触感,让他难得失神了片刻。直到人群中有一个点在向他靠近,他才猛然直起身来,这一下子,他就被卷入那道五彩缤纷的融融暖意中了。

 

看到他挥手,年轻人小跑过来,一路带着幻觉似的哒哒声。

 

你好啊。

 

叶子也在认真地庆祝着这个节日。他穿着的衣袍是绿色搭褐色的,裁剪得很贴身,因为材料很轻盈,下摆显得灵动极了,他还给自己的金色长发编了辫子,匀称又精致的样式像是缀了一小圈初开的花蕾。当他松快地笑起来时,周身都是森林的生机盎然。瑟兰督伊下意识深深吸了一口节日的空气,他垂下视线,看着叶子的双眼微笑。

 

作为合格的向导,我还准备了一份适时的礼物。”叶子双手递给他一个纸袋子。

 

真的吗(Really)?”瑟兰督伊说,“所以我需要现在穿上吗?

 

他就这么矜持地站在那儿,让叶子下意识的举动有了理由,只是他比叶子还要高一个头,叶子展开外披之后,不得不踮起脚来。外披是深红色底,细密地织着金色花纹,落在身上时如流水一般,霎时间改变了它触碰到的一切,连他的长发都要变成它的一部分。

 

这颜色确实很好。”叶子很满意,瑟兰督伊也同意。

 

瑟兰督伊在腰上示意一下。

 

是不是还缺了什么?

 

叶子的腰间束着一道青色的带子,带子中间绣着白色的银蕨叶,装饰作用多于固定。因为这句话,叶子看着自己的,狡黠地笑了:“我可不能送您这个,很多女孩子会伤心的——如果您需要,我们可以到寺里带一条。

 

他说得像真的一样,一直到上了车还很快活的样子。

 

这是个好天气,晚霞在整个天幕铺张,大地呈现带着玫瑰底色的金黄,云朵金碧辉煌,映在江面上,风吹时粼粼闪动,像是一条大鱼偶然现身,又悄无声息地潜底。这还不是它的时候——

 

他们走高速到梁豆一带,再下高速走国道到长野,行经不久,身后几条支路就已经被铁马封住,铁马上还捆扎五色的旗子。秋园附近提前禁止车辆通行,前一晚撤走停放的车辆,拉起了黄蓝两色的警戒线,允许通行的人行道上,摊贩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,大团蒸汽随着点心出笼而升腾,售卖各式饮料的推车也已经就位,人开始熙熙攘攘。

 

瑟兰督伊打过方向盘,按叶子的指引绕上另一条路,他们正在远离人群,沿着人烟更稀少的江边飞驰,镀了一道金边的电视台塔倒影在身侧起起伏伏。车停在了一个安静的江边平台上,打开车门,一阵一阵略带涩气的江风徐徐吹来,这是一个不写在旅行攻略上出版的微妙地点。

 

远处如雷鸣一般,隆隆地传来抬神、迎旗、拜奉先祖的呼号声,这条小街离秋园寺不远,从大片居民区蜿蜒而过,沿途都是再地道不过的景致,有还没出门的老街坊,正躺在摇椅上,高声播放着参知大人的祭贺,另一些孩子像是从照片奔跑下来似的,举着小风车,呼朋唤友跑过青石板小路,他们的头顶上方,屋舍之间密密地拉起一排又一排三角形的七色旗子,处处回响着水流似的潺潺声。

 

看来我找对向导了。”瑟兰督伊说。

 

那当然。”叶子说,“我可是在这里长大的呀。

 

你在这里生活过?

 

小路很窄,叶子正要回答时,他侧身给后面几位女孩子让路。她们经过时微微鞠身表示感谢,眨眼之间又举起手中的纸扇,遮住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,转头只留下发髻后夸张又精致的头花和她们细碎轻快的脚步。

 

她们要到广场上去,现在有许多玩耍的摊位,女孩子嘛。”叶子说,他有些故作老成,这让瑟兰督伊觉得特别好玩。

 

你不想去吗?”瑟兰督伊问。

 

叶子赶紧澄清:“不用这么着急,我们可以……

 

可是我想去。”瑟兰督伊说得坦荡荡,“玩耍的摊位有什么?

 

这让叶子很为难,他本来是想错开这段时间,才选了这条路的,可是瑟兰督伊看他犹豫起来,终于被彻底勾起了兴趣。瑟兰督伊停在了路上,叶子也只好收住脚步。

 

今天是先祖们跨水回来的日子,所以力量(power)很强盛,适合占卜,尤其适合问姻缘。”叶子说。

 

瑟兰督伊失语而笑。

 

原来只是这样。应该没什么好看的——

 

——那也不是。”叶子忍不住说。

 

挺好。那我们去吧。

 

本来两手抱住肩膀的瑟兰督伊,乘胜追击一样张开右臂,揽住叶子向着女孩子们小步走路的方向走了几步。听到动静的女孩子们,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瞥一瞥,再和女伴凑在一起,头花颤抖着。叶子下意识就给了肇事者一个肘击。

 

一切立刻发生立刻结束,等叶子反应过来的时候,瑟兰督伊已经半靠在旁边砖墙上了。

 

不好意思!

 

曾经把叶子打到双臂颤抖的瑟兰督伊,弓着身子,长发都垂下来,遮住他的脸。他一动不动,看起来完全被击懵了。叶子想到瑟兰督伊在剑场转身的一瞬间,他试图触碰瑟兰督伊的肩,又并没有直接把手放下去,而瑟兰督伊开始颤抖起来。这一下应该可疼了。

 

我不是……”叶子说到一半,发现一些异样。

 

这颤抖更像抽搐,抽搐着还泄露出笑声。

 

哎呀,堂堂一个集团的董事长,岁数估计是他两倍,居然在看他笑话。

 

可是瑟兰督伊偏偏又笑得不讲理,没有多大声响但张扬极了,他的眼睛非常亮,因为得意所以熠熠生光,他笑得轻轻摇晃,顺势一手搭到叶子的肩膀上支撑自己。

 

你呀,不要太自信。”瑟兰督伊笑够了,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,“不过也对。

 

也对什么呢,瑟兰督伊没说,他知道叶子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,只是他又决定退一步了,他诚心诚意地揽起年轻人的肩膀,认真地道歉:“好啦好啦,我们忘掉这个插曲吧,再不去是不是就要错过了?

 

这一顿来回,叶子决定以退为进,他说:“行,既然你这么……

 

他是这么说的,让瑟兰督伊放下了警惕。

 

等到了广场,人头攒动的时候,叶子第一次主动朝着人流集中的方向去。那一片区域香烟缭绕,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摊位,只要靠近他们,他们就能借助任何东西分析身上的任何部位,然后回答任何问题。现场许多是年轻的女孩子,她们有的刚赏完花,有的去寺里拜奉了先祖,当算命师要求她们伸手的时候,她们就露出自己缠了彩带的手腕,很紧张地攥着同伴的衣裳。

 

可以试一试,当然,不问姻缘。”叶子提议说。

 

瑟兰督伊欣然接招:“嗯,那可以玩一玩。”他是正教教徒,对异邦神灵的发言,完全就是观赏的态度。

 

叶子也松一口气,他本来担心瑟兰督伊会介意。接触的这段时间里,叶子猜瑟兰督伊的妻子是个敏感话题,她没有在应该出现的场合出现,但瑟兰督伊还戴着婚戒。

 

那就玩一玩。”叶子眨了眨眼睛。

 

他选择了一个头戴狐狸面具,头顶上还顶着四个没拉到脸上的面具,像野兽一样蹲伏在一鼎香炉前的摊主。

 

五方兽神上身,保管心愿成真,只要小孩来问,回答一定会准。

 

叶子翻不出押韵的效果,但他的神情告诉瑟兰督伊,这几句话一定有些滑稽,瑟兰督伊于是安详地看着他憋笑。

 

我们两个中只有你算孩子。”瑟兰督伊实事求是地说。

 

叶子高高兴兴地被当作代表去提问了,他示意向瑟兰督伊,问那位作出狐狸动作的摊主。这个问题很短。当叶子问完,摊主马上欧欧叫了起来,并且一边蹦跳,一边拉下了头顶的某个面具,这次他变成了一只大老虎,叫声跟着改成了嗷呜嗷呜。

 

这些动静引来了不少围观者,摊主扮作动物跳舞的表演太浮夸了,大家笑个不停,纷纷朝他的香炉扔小硬币。人们越是笑,他就扭动得越欢乐,夸张的面具给他这番动作增加了更多喜剧色彩。

 

原来是这样玩(play)的。”瑟兰督伊着实有些吃惊,他这一开口,这老虎就定住了,面具直勾勾地面对着瑟兰督伊,高声嘶叫出了一句话。

 

围观群众哄然大笑,瑟兰督伊却并不觉得,那语调令他骤然警觉起来。

 

我问他你是什么人。”叶子说,“他说,你是第一个两拳就打昏了水母的人。

 

这也太荒唐了。不怪得那么多当地人都不着急来这个摊位,原来都等着看一出滑稽剧。瑟兰督伊无奈地摇摇头,完全放纵这个乱来的局面。

 

老虎继续大步跳跃,这回他四肢着地,跟着远处的音乐声用两个膝盖蹬着地,一会儿抬起两爪,又用另一种语调嗷嗷大叫起来。只有认为这是表演的人,才会觉得这还挺有趣,因为那面具后的目光太瘆人了。

 

他又说,你不要骑着白色的马,因为你不是王子。”叶子似乎觉得这个没有上一个好笑,而且这一次,老虎说了一句,很快又接上了一句,叶子不小心错过了一半,“……你和旁边的人岁数一样。

 

啊。”瑟兰督伊说,“看来他们觉得东海港人都一样而且一样年轻。

 

叶子掏出硬币,在这一堆荒诞不经的发言之后,叶子似乎也受了一些影响,他这个硬币直接扔进香炉边上的鹰嘴里了,正好卡在鸟喙之间。

 

围观群众干脆鼓起了掌,看来这算是个好彩头。

 

摊主最后舞了几步,深深地鞠了一个躬,将面具往上拨,露出一张平常的、甚至有些慈祥的脸,从野兽恢复为人形,向大家说话道谢,收拢地上密密麻麻的硬币。人群之外,叶子问瑟兰督伊:“我能问下你的年龄吗?

 

他注意到瑟兰督伊紧张起来,又说:“我想这个老人家说同岁,应该是有道理的,如果没猜错,你应该刚好比我大二十四岁。

 

叶子今年读大二,他算上了虚岁,所以他今年是二十一岁。

 

西海岸有二十三年是倒着算的,从上旗白水事件起。”叶子说,“把重叠的时间减去,你刚好跟我一样大。

 

瑟兰督伊并没有被冒犯到,他沉思的是一个漏洞:“这很奇怪,正算加倒算,应该是四十六年。

 

只减去倒算年,因为这二十三年在历法里不算数,只有上旗在位才能算进去。

 

按照你说的规则,应该从二十三年前,这个时间就停止了,不存在我们两个有同样岁数的情况。因为你那时还没有出生。

 

这是很明显的事,瑟兰督伊说完了,叶子肯定是在听,但他露出了一点儿迷惑的神情:忽然有人告诉他,他从来没有存在过,可是他就好好地站在这里呀。

 

可是他很快转了一个弯。

 

不管怎么说,我们也算同岁朋友了。”叶子说。

 

嗯——可爱的朋友,同岁的朋友。”瑟兰督伊说,“你把朋友的定义拓展了一番。所以这位拥有许多头衔(title)的朋友,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?

 

当然记得。跟您在一起的时候,我的记忆力格外好。

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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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小杏,本命叶子
Gesang ist Dase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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