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水行

【瑟莱】剖白

——如果你还想你父亲活下来的话

——那我就要在他身边


  贝肉一般的汪洋之中,盛着一颗热度渐退的落日。

  他们在大堤上走。

  他的步履沉重,父亲要更慢一些,两天前瑟兰迪尔才从病榻上起身,不是因为子弹,也不是遭人暗害,仅仅只是时间流逝。老了,老了,父亲说。早年雇佣兵生涯的重创,后来又有太多……各种各样的事,旧伤迸发还算是轻的,他看见父亲在病床边,借着床头灯在翻经书,脊背已有嶙峋趋势。

  老早前埃尔隆德叔叔就说,不要喝太多酒,不要太多情绪波动。父亲挑起眉毛,前面一个当耳边风,多少次他半夜起来,父亲就在酒柜边,手里的杯子是空的,朝他吐吐舌头,他没忍心夺过瑟兰迪尔的杯子,只是另外拿一个,给他父亲倒一点,给自己也倒一点,喝,就这一杯,然后就去睡吧老爸,他把被子掖上瑟兰迪尔的脖子,盖好,他只能盯到这里了,白天他不在家,父亲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久久停留在他掌心,他双手捂在脸上,不敢想象父亲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度过。

  天气不糟的时候,他就带父亲去散步。海风对海岸上的人来说都很舒服,适合老年人也适合升学重压下的年轻人,他们这个组合在西海岸一点都不稀奇,不上晚自习的周六一抓一大把,混杂在散步的人群里,什么都很自然,一些语重心长的交代,饭桌上说嫌罗嗦,这里可以慢慢说,一些过于……也被旁边老头紧抓着孩子的手讲得青筋尽暴衬得居然还有几分矜持,他目送那个同龄人一脸沉重地离开,一边忽然来了勇气,毫无忌惮地搀起瑟兰迪尔的手肘。

  他们什么都聊。

  一模前还打什么游戏啊。

  打还每把都被虐,算什么放松心情。

  同学聚会多去一去,吃鱼生算什么,之前喝牡蛎不一样照喝吗。

  哈哈哈。

  医科学制改革你埃尔隆德叔叔告诉你没,三加七项目要八年,三个校区换着住。

  没啊,他八成要坑你去照看他闺女。

  亚玟有男朋友了?哎,年轻人……

  冲动。当然是冲动。不过冲动起来谁也说不算的。

  我知道你有分寸

  这样的女孩子恐怕很难找吧,叶子。

  你现在还年轻,想法都很天真。

  考虑太多了。有些事考虑不了……生死有命啊。

  这是他们在西海岸的第三年,有瓦遮头,他上学,考升学试,是个正经的少年人。父亲工作,朝九晚五,是个正经的中年人。大风大浪咆哮地底舱底压抑十六年过来,终于淘剩些,凑活,西海岸北方话这样说。总是琐琐碎碎的事,吃饭,整理,睡去,直到天明,新的太阳,旧的海滩,闹钟六点四十五分响起。

  又一天。一天。又一天。他不知道锐利的棱角如何磨平,眼中的锋芒如何抚平,最多感觉,瑟兰迪尔很少动气了,要知道以前父亲发起火来他脊椎都要跟着发抖,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随意甚至是温和的态度,就这样吧,也行,能够接受,你想这么做就这么做好了,无所谓,也会开始花很多时间,像是拥有全世界的时间一样地,开始养花,很娇弱很麻烦的兰花,三四五个品种,春夏秋冬,堆满阳台,遇上暴晒和台风就堆满屋子,除了厨房,因为瑟兰迪尔要开火,怕把它们熏坏。那天他从房间出来,越过一盆兰花两盆兰花,碰上粥煮到点,开盖一阵蒸汽升上来。他听见父亲说,真会挑时间啊,试试吧。

  他站在那里,看着这个拿过枪杀过人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人,举着一把汤勺,招呼他过去,他停了三秒,站在那里,只是看着,看着瑟兰迪尔。

  叶子?

  他走上去,就着父亲的手就这样喝下去,那真是刚煮好的,好烫,从喉管烫下去,他开始咳嗽,觉得哪里不对劲,那一整天都不对劲,首先肯定是烫伤的缘故,他没有吃好午饭,请假回到家也没好好地吃晚饭,偏偏那天瑟兰迪尔离奇地加班,他转了两圈速食的什么东西,什么东西他也忘了,总之半夜挠心挠肺地饿,被逼到半夜爬起来满橱柜满冰箱地找东西,终于不得不接受必须开火的事实,然后发现一切都比他想象的困难,不至于把厨房炸掉,但也毫无进展,唯一的功绩就是把刚躺下去两小时的老父亲惊醒了,瑟兰迪尔看着锅里的东西差点没有连气带笑到昏厥,看着他还在负隅顽抗,一把把他按在餐桌旁边,草草撩了撩长发就去收拾他的残局,回来的时候一碗拉面搁桌上,筷子放旁边。

  好吃。好吃到哭出来的好吃。他把汤也喝了,放下碗,抹嘴,抬头发现瑟兰迪尔盯着他。他的脊椎找回当年的使命,开始颤抖。

  怎么了?他想。

  “没什么。”父亲说,笑了一下,又说:“去睡吧。”

  但他看着那眼睛和嘴角就知道这是句谎话,一句比饥饿更要挠心挠肺的谎话。第二天回校,阿拉贡看着他的眼睛,再看看他的脸色。

  “怎么这么啊。”西海岸俚语终于发挥作用。

  他摇摇头。

  “你这是空穴来风。”强行俚语反击。

  “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。”

  事实的确是这样。但并非空穴来风。他在弓场里把胶布往指尖缠,把弓弦刮过鼻尖的时候,他想他一开始就废了,从来西海岸之前,从越过海洋之前,只是在教练说出“这个孩子的准头好得惊人”,才开始察觉,他跟别人是不一样的,为什么隔壁那些把这当作游戏的姑娘,甚至是偶尔过来跟教练玩的职业级选手,都会被教练说“缺一种令人害怕的狠劲,所以准头很有限”。他拈弓搭箭,眼前的靶子不是一个一个圈,太多真实的经历,还有太多他所想象的事情,一头猛兽,一个全副武装的敌人,一个丧心病狂的感染生物,他必须射准才有出路,才有活下去的希望。

  生死有命啊。瑟兰迪尔说。

  可是他私下做出判断,那些不是命,这些不是命,凭什么欣然接受被猛兽碎尸的结局,小时候他想,像加里安爷爷那样,被不可治愈的疾病带走才是命,所以他无法接受父亲的其他结局,他终有一天要让他们走出故乡的囚牢,不会轻易地因些人为的意外丧失生命。在路上也不行,喂鳄鱼只是因为鳄鱼在捡漏,饿死也不是,只要他们稍微想想办法,争取一下,就不会饿死了。等到了西海岸,他就不知道命是什么了,父亲翻过的经书没有给过他回答,当父亲突然倒在地上的时候,他叫了救护车,他差点忘了人工呼吸该怎么做,第一反应是叫这个人,父亲,父亲,后来他听见自己说,瑟兰迪尔,你给我醒醒瑟兰迪尔

  他父亲睁开眼睛,在护士把氧气罩怼在脸上之前,伸出一只手,把他袖子抓住。他反手握住他的父亲,单方面抓得死紧。没有眼泪下来,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。

  医生试图把他们分开,如果你还想你父亲活下来的话,他说,那我就要在他身边。

  医生被气得冒烟,瑟兰迪尔在氧气罩上面挑起眉毛,他们都知道彼此想起了当年在舱底蜷缩着取暖的时候,当时他们身边一具一具霍乱感染者的尸体被扔到河里吃掉。有天瑟兰迪尔睁开眼睛发现他不见了,其实他是溜到舱房里摸点什么能保暖的东西,瑟兰迪尔就开始问人,有没有看到我儿子,那么小,眼睛是蓝色的。从舱底一直到甲板,每一个人都对着瑟兰迪尔摇头。瑟兰迪尔一个人站在甲板上,叫着没有人听得懂的异乡语言,一声接一声,河水哗啦哗啦在身边走。终于有人不忍心说,说早上发现个得了病的小孩,死掉了,还挂在船锚上呢。船锚有半截已经探进水里了,船准备在旧港停,瑟兰迪尔冲上去,看见半只脚漂在船锚上边,很小的一只脚,泡得发白了,所有人看着瑟兰迪尔探了大半个身子过去——如果不是他回来——如果不是那一声——瑟兰迪尔肯定跟着跳下去了。

  后来瑟兰迪尔把他揍了一顿,衣服展开把他裹成一个球,揣在怀里直到河口,那时没到西海岸,还有好远好远才到西海岸。他的童年就这样漂走了一半,如果说,就是这样废掉的,是从那个时候一点点废过来的,只是他没见到那些无忧无虑的小姑娘、那个一心还活在北方掌权的教练、那一大堆能说自己爸妈名字能毫无顾忌比较出身的孩子之前,他还不知道自己废掉了,而在看见那个为了他抓起枪又为了他拿起汤勺的人之前,他还不知道自己废得这么彻底

  这天他还是请了假,他以为一个下午就够了,三个小时换十六年,他想了很多必须的理由。

  他在大堤上一遍一遍地走,海水在他脚下冲,他弓下身,海水浸透了他的胶布,掬起一把除了冰冷只有凉滑,他把水放回去,它们被浪花卷走,他再也看不见它们,他曾对它们窃窃私语,想象它们带走了他的一部分,从此不再回来。他看着浪起又退,一次又一次,他才回头折返,准备回家。

  书包搁在大堤上,他走了一小段,没找到,再一看,书包在父亲手上,他伸手接过,不知道该说什么,父亲也没有说话,离家还有好长一段路,他们并肩走着。

  沙滩上的孩子们咿咿呀呀地往上跑,大浪紧追着扑上来,吞走了高高低低的小城堡,残留一弯又一弯白沫。伴随着另一阵咿咿呀呀,孩子们又回来了,小手挖起已被粘湿的细沙,一摞,拍好,压实,再一摞。

  父亲的脚步慢下来,他跟着父亲的视线,只见白沫上耸起一座座新的城市,当他转过脸,则看到余晖在父亲眼中浮动。他们站在晚风中了,静默不言,等着城市渐次沉入余晖消失后的昏暗里,孩子们成串的脚印延伸进灯火通明之处。

  是时候回去啊。厨房里的菜等着,阳台上的花等着,客厅墙上挂着的电视等着,还有一只赖在沙发上的橘猫,它也等着。

  只是现在,他不想回去,因为毫无必要,瑟兰迪尔就在他身边。

  也许这是个足够妥当的时机,只有他们两个,听海风掠过,在风中讲可能会犯下的错,风过去时顺势将它带走,明天还是明天,他还会在熟悉的被褥里醒来,睁开眼睛,他是瑟兰迪尔的儿子,一座瑟兰迪尔费尽心血从汹涌海潮中重新建起的城堡底基,身边围绕着逐步进入正轨的城墙——

  “回去吧。”瑟兰迪尔说。

  他没有动,看着父亲的眼睛,那早已远去的海浪霎那间全部涌回,撞进心口,但那一刻他毫无畏惧,他不需担心被它们卷走,那个人不会让他遭逢任何,任何。

  瑟兰迪尔抓住了他的手,打开他的手心,手指穿进指缝,握紧,紧得攥住了他的命。

  “回家啦。”父亲催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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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相信命运,也不肯让对方被任何东西单独带走。

有共同的超越日常生活的受伤经历。

给对方展现着自己的伤口,并让对方感知和参与整个痊愈的过程。

反之亦同。

这是我西海岸背景下的瑟莱。


一个天天嚷嚷着自己老了老了的家伙能把叶子捋成这样?

学霸说自己没学啊都在玩什么都不懂脑子一片空白,你们信不信。


emmm西海岸有两个大梗设定。

这篇属于【雇佣兵瑟X医科生莱】。

《怒点》之后,《空号》之前

《空号》中提及的“他总会有办法把孩子捉回来……后来莱戈拉斯打算私自处理某些不可言喻的感情时,他的对付方式也没有变过”

其他比如《损友》《惊喜》《偏锋》以及其他涉及西海岸的篇目,均属于【教父瑟X弓箭手莱】即《无人区》

两个大梗侧重方向是不一样的,当中的差别很要紧。

举个例子,叶子在这里并没有参与射箭的职业赛,没有条件,瑟爹也不太鼓励他往这个方向发展,以免他总是想起当年在密林朝不保夕随时丧命的经历,因为叶子射箭是在后方掩护父亲的,射箭和杀戮划等号。

但在《无人区》中,叶子差点破纪录之后,瑟爹买了一把相当贵重的弓当作叶子的生日礼物,并亲自到叶子集训的地方给叶子惊喜。因为叶子需要用这种高强度的集训来痊愈当年的创伤,而且北方射术就是要用人的心力去控制兽性,对经历过《救赎》中失控状态的叶子来说,是一种自控方式。


点梗   @万物可爱 “生死有命”

点梗就是给写手一道光。

鞠躬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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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小杏,本命叶子
Gesang ist Dase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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